拜伦的叙事诗作品,尤其是其代表作《唐璜》,显示出诗人极强的叙事节奏感。无论是叙事主线的跌宕起伏,还是叙事辅线——各类非叙述性插入文本的错落有致,抑或是诗歌文本中场景与停顿等技巧的穿插运用,都可见出拜伦对叙事节奏的驾驭能力。拜伦这一能力的发挥与其对时间的敏感与重视息息相关,作为诗人的经验和智慧告诉他:时间为诗歌叙事提供了素材;佳作不仅是应时的产物,同时也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拜伦是英国浪漫派诗人中极具特色的一位,特色之一便是其作诗的速度,尽管称他“串诗行的速度像钟表的分针走得那么快”之类的说法显然有些夸张[1](P127),但有时确实能达到一夜百行的高效。《阿比多斯的新娘》整个创作只花了拜伦4个晚上的时间,拜伦也意识到这样的速度会招致误解,会被人视作“对诗缺乏虔诚”[1](P127);但无可否认:这也是其诗才的高度体现。拜伦作诗的速度及其诗歌的畅销程度令其同时代的人既羡慕又嫉妒,华兹华斯在写给妹妹多萝西的一封信中曾这样说道:“当他的朋友拜伦勋爵天天以这样的速度在高歌猛进时,任何正直的诗人都不能不黯然逊色。”[2](P267)
出于对即兴表演这一技能的浓厚兴趣,拜伦也倾向于即兴创作,他甚至“随处可以站起来对诗”。拜伦的诗作是其亲历的事件、当时情感状态的真实写照,他对历史、文学典故的借用也多是当时凭记忆记录的结果。拜伦这种即兴而就的写作风格在其叙事诗文本中也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在诗人的叙事诗作品中,叙述、写景、抒情、议论等各种手法巧妙地融于一体;诗人自己的行文安排、诗学观等也不时地出现在诗行中,其叙事手法之灵活多样、转换之自如以及其叙事节奏之掌控得当,无不显示出诗人出色的叙事才能。
一、拜伦诗歌的叙事节奏
(一)语篇层面的节奏
在叙事线索分明、故事性较强的叙事诗中,拜伦对叙事节奏的掌控能力非常突出。这种节奏的把握体现在两个层面上:一是叙事主线本身轻重缓急的处理恰到好处;二是非叙述性插入文本对主线的充实也同样错落有致,两者水乳交融、相得益彰。拜伦似乎总能把各种品质迥异、甚至截然相反的人与物、情与事融合在一起,无论是诗歌表面的音韵,还是诗歌的实质内容,均给读者带来一种起伏有度、松弛有节之感,充分展示出诗人对语篇节奏的掌控能力。
1.松弛有度的叙事主线
短篇叙事诗的叙事线索往往是简单的,容易把握并可以很好地展示出来。对于《唐璜》这样的鸿篇巨制,在谋篇布局上无疑需要匠心和慧眼的独具,从素材本身的轻重缓急、其中所蕴含情感的高低起落,落实到具体文本中故事时间的顺序、长短及情节的详略,拜伦用作品验证了自己不仅有驾驭如《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一般四章叙事诗的能力,对于《唐璜》这样的多章节叙事诗作品,他也同样游刃有余。
《唐璜》的主要故事情节是围绕着主人公唐璜而展开的。在与朱丽亚产生不伦之恋之前,唐璜的生活是按部就班、波澜不惊的。朱丽亚的介入令其心旌摇荡,情不自禁,直至阿尔方索捉奸事件的发生,故事于开篇达到了一个高潮。这个高潮部分用急促的语速,描绘出了故事人物的局促不安:阿尔方索急不可耐的搜查、朱丽亚恼羞成怒的斥责,因而与前面部分缓慢的节奏形成鲜明的对比。正是在前后情节的张弛变化之间,读者的情感也随之起伏。此后,随着主人公命运的跌宕起伏,读者的情感也同样产生了程度不一的波动。
私情败露后,唐璜被迫远走他乡;惊心动魄的海上历险之后,他在海岛获救并与海黛有了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然而,兰勃洛棒打鸳鸯,几天之前还沉浸在温柔乡的唐璜被送上了贩奴船;被卖至土耳其后宫后,奇异旖旎的东方风情还没赏够,唐璜又卷入到血雨腥风的俄土战争……正是通过故事情节的张弛和急缓,拜伦营造出一个极富戏剧性却又不乏真实感的艺术世界。拜伦对叙事节奏的把握,也反映了诗人对时间功能的认识以及对时间变迁的敏感与掌控能力。显然,拜伦诗歌作品中这种瞬息万变、扣人心弦的情节发展是在时间的进程中得以展开的,诗人若是没有强烈的时间观念,他对事件的详述与略写、发展与停顿等恰如其分的处理也就不可能得以实现。
与《唐璜》线性的大故事脉络不同,《异教徒》的叙事主线是非线性的,故事的脉络并不像《唐璜》那样一目了然,以至于译者对此作出了这样的评价:“整个故事进展不连贯,夹杂着过多抒发感情与揭示某种哲理相结合的诗句,开头部分还带上诗人对希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鲁迅语)的一大段与故事关联不大的深情咏唱,因而给人结构松散的感觉。”[3](P2)译者怀疑是拜伦诗歌创作的惊人速度导致了这种欠琢磨的情节安排,而笔者认为这样的安排恰恰体现了诗人对叙事节奏精当的把握。拜伦将异教徒的行踪、其思绪的变迁与叙述者对希腊的追古抚今之情交织在一起,以免《异教徒》这样一个情节简单的故事落入平铺直叙、一览无余的窠臼。叙述者对希腊的追古抚今之情并非与故事“关联不大”,而是颇有关联,它类似于中国古代诗歌中的比兴手法。拜伦将土耳其蹂躏之下的希腊比作溘然长逝的美人,美丽而无生气,这恰恰是异教徒想象中死去的蕾拉的写照,这样的比兴传递出诗人对土耳其大大小小的暴君的强烈的愤懑,大到一个国家,小到蕾拉这样的弱女子都成了他们暴虐行径的牺牲品。
拜伦打破按部就班的叙事节奏,采用预叙的手法,把异教徒幻化出的蕾拉死去的模样和哈桑故居的衰败景象这样令人触目惊心的场景放到了诗歌较前的位置,再分别追叙蕾拉的死因和哈桑所犯下的罪孽,从而引领读者在诗歌文本中追踪一个个的谜团,带给读者一次又一次阅读和发现的喜悦。而且,通过叙述者“我”、异教徒、神父等视点的变化,以第一、第二和第三人称分别聚焦异教徒,诗人以或急促或平缓的节奏写出了异教徒内心的潮起潮落,从不同角度来充实、建构故事的全貌,刻画出异教徒的思绪变迁。
当然,拜伦叙事技巧的娴熟并非一蹴而就,它经历了一个从模仿到自觉的过程,诗人的人生阅历在这一过程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据拜伦所言,但凡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事件,往往会强制性地存在于他的诗作中,而他却没有意识到在他的精神上“有任何习惯性的或至少是长时间持续的压力”[1](P120)。拜伦作品的这种生成机制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他的许多作品往往是一挥而就,而非冥思苦想所成。
2.错落有致的非叙述性插入本文
尽管拜伦自称其诗作“有严格的章法”,认为“胡乱穿插”会破了规矩[4](P14),但在《唐璜》中,拜伦却时常终止叙述而进行描写、议论、抒情、说明、回忆、展望等。颇为有趣的是,诗人自己的行文安排、诗学观等也不时地出现在诗行中,此种叙事手法看似随兴所至,实则匠心独运,故而得到了王佐良的高度评价:
《唐璜》有一种力量迫使你一直读下去……这正是拜伦说故事的艺术所在。他的故事并不是一口气涌向前去,而是经常停顿下来,有时是因为要穿插一个额外情节……更多的时候则是因为作者本人夹叙夹议,故意使故事的速度慢下来,或者把叙述从一个高昂的水平上拉到一个平凡的、现实的土地上。这样做并不是容易的,做得不当,会使读者很快对整个故事失去兴趣;拜伦的成功在于:他的这些放慢和拉低,他的这些议论,只起了激发读者好奇心的作用,使你悬想,使你更急切地要知道下文,而同时,你又感觉到这些略带嘲讽的议论本身就是很值得玩味的。[5](P129-130) 《唐璜》虽然是以书面形式示人,却把讲故事这一即兴口头表演艺术所具备的种种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拜伦时而开门见山,时而故设悬念;时而慷慨激昂,时而低徘婉转;时而讲述唐璜的故事,时而抒发自己的情怀和见地。《唐璜》中的非叙述式插入本文足见拜伦对时间的重视、对叙事节奏恰到好处的把握。它们不仅有效地增强了故事的感染力,同时也大大拓展了全诗的叙事空间。拜伦叙事诗中有多处精彩的非叙述插入本文,以下仅举几例来加以说明。
拜伦时常把自己的爱情观、人生观、世界观等都融入自己的叙事诗作品中。有感于唐璜和海蒂的爱情难成正果,更多的恐怕是诗人自身纷繁的情感纠葛,引出了《唐璜》第三章开端关于爱情和婚姻的一段诙谐幽默的文字。拜伦对女性的爱情观及忠诚度颇有微辞:“只在初恋时,女人爱她的恋人,/这以后,她所爱的就只是爱情”,“起初只有一个人能使她终情,/以后她就喜欢把‘他’变成多数,/多添几个她也不觉得是担负”。[4](P205)而对于男性,诗人以为喜新厌旧者毕竟是少数,“有时候,他们也感到有些厌倦/(当然是极少数),并且也够灰心,/对同一个人竟不能百看不厌”[4](P206),以上言论明显折射出诗人对女性的偏见。此外,自身婚姻的不幸,也令诗人对爱情与婚姻水火难容发出了这样的惊叹:“由爱情结婚,仿佛由美酒变醋。”[4](P206)婚姻平淡在诗人眼中已是不幸,更可悲的是,婚姻关系终止的条件居然是“夫妻关系要一方死了才算完”[4](P206),这样荒唐的婚姻制度怎能不让人心生无奈之感。
一般的议论很容易流于说教,而拜伦的特别之处在于:“他有意识地、大规模地、不遗余力地要把自己的议论搀杂在故事之中。说议论也不尽妥当,因为并不是说教和争论之类,而是一种不慌不忙的、随便的、亲切的闲谈。他把读者当作一个秉烛夜谈的朋友,要使他听得有趣,而且一直听下去。”[5](P130)虽然有时亦有偏颇,但拜伦的议论确是其人生经验的总结,他对人、对事看法的高度浓缩与概括,虽不能说字字句句全是至理名言,倒也值得读者细细斟酌与品味。更何况拜伦高超的谈话艺术,让倾听变成了一种享受。
拜伦叙事诗中的议论不仅是诗人拉近读者与自身距离的纽带,它同时也是联结历史与现实的纽带。诗人把故事发生的时间放在18世纪末、19世纪初,“诗中的议论却几乎触及当时英国与欧陆所有重大的政治事件,这就把历史和当代的社会生活奇妙地交织成为一个有机的统一体,从而形成它鲜明而强烈的时代气氛”[6](P68)。因此,拜伦叙事诗中的议论不仅是对叙事内容的充实和丰富,同时也扮演着重要的叙事功能。
在拜伦的叙事诗作品中,有大量的抒情插笔,有的插笔,如《唐璜》中的“哀希腊”在初入中国之时,就引起众多大家的译介兴趣,一时间广为传唱。拜伦的抒情诗集中有不少选自其叙事诗作品的脍炙人口的抒情插笔,如节选自《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中的“去国行”和“伊涅兹”,《唐璜》中的“海黛”等。“虽然与传统史诗相矛盾的抒情要素在拜伦看来好像是破坏体裁的界限,然而他有意识地扩大这个界限并加进新的、充满自白的诗段。”[7](P116)在“去国行”中,拜伦写出了骨肉分离的痛苦,还有前途未卜的迷茫。英国在拜伦眼中是瘟疫的发源地,他宁可离开这个鬼地方,去承受海上的漂泊、凶险的风暴,面对“象芦苇般摇晃”的紧张的桅杆和“在大风中乱飘”的“破裂的帆篷”,[8](P128)诗行间充满了浪漫主义的豪迈气概,展示了诗人不向恶势力低头的傲骨以及对自由的热切向往。这样的抒情插笔与诗歌第三、四章呼吁人们反对专制、追求自由的主题是完全契合的。因此,拜伦对非叙述性插入本文的穿插同样有着自己的准则,并非率性之举。
拜伦是个具有古典情怀的诗人,回忆的片段也时常出现在他的叙事诗作品中。“回忆也是时间与空间的结合点。”[9](P174)喜欢游历又酷爱历史的拜伦在面对昔日古国今日之惨状时,往往陷入对往昔的回忆之中。同样的空间,但物是人非。过去与现在形成如此巨大反差,诗人在感慨之余,也希望通过回忆,唤起人们对希腊、意大利等国往昔荣耀的记忆,唤醒仍在沉睡中的古国的人民,激励他们奋起反抗外族的侵略,重塑民族往日的辉煌。以此类推,拜伦诗歌作品中的展望同属此类,只不过展望是未来时间与空间的结合点。
此外,拜伦的叙事诗中也有不少说明性的文字,例如《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第三章的第一二、一三节是哈洛尔德的一番所思所想,也是拜伦自己的心声:宁可孤独一人,也不与那些“格格不入,志趣迥异”的人为伍[8](P133),也不肯出卖自己的灵魂。一想到此,哈洛尔德释怀了:山峦是他的朋友,大海是他的家乡,沙漠、森林、洞窟以及海上的白浪是他的伴侣。大自然的语言明白流畅,“阳光写在湖面上的造化的诗篇”、“胜过他本国的典籍”,[8](P133)这是拜伦对大自然的又一次深情的讴歌。
以上所涉及的非叙述插入文本基本上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在叙事主线之外,增设了一条辅线,它汇集了诗人自己的思想与感情、观念与立场,把隐藏在叙述者背后的诗作者推到了前台。两条线索时而平行,时而相交,有时也反向而行,主人公唐璜与诗人自身的形象在这两条线索的交互运动中逐渐明晰并渐趋丰满。
正如拜伦的叙事诗中不尽是叙述的成分一样,其叙事诗中的非叙述性插入成分也并非单一性质的文本,它们往往集叙述、描写、抒情、议论和讽刺手法于一体。多种手法交织在一起,非但不繁杂混乱,反而是交相辉映、相得益彰。《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第一章为我们呈现了西班牙精彩的斗牛场面:骑士的闪亮登场,意在一显身手;斗牛士踌躇满志,敏捷而不失稳重;野兽在场上架势十足,凶悍却不盲目;看得目瞪口呆的人群,受伤后疯狂的蛮牛,战斗至死的骏马……拜伦不满足于对世间万物作泛泛的描写,而是用逼真的叙述和犀利的笔墨入木三分地还原人、物的本来面目:斗牛运动的野蛮、牲畜牺牲的无谓以及观赏者心性的狠毒。这就是拜伦文字的魅力:它带给人一种亲临剧场或是现场的感觉。
(二)词句层面的节奏
《唐璜》是拜伦叙事诗作品中最富戏剧性的一部,故事情节高潮迭起、精彩纷呈,显示出拜伦对叙事节奏的把握能力。论及叙事节奏,时间是其中必不可少的要素,依据素材时间与故事时间的关系,米克?巴尔区分出省略、概略、场景、减缓、停顿等一系列体现叙事节奏的概念。
省略素材时间=n故事时间=0因而素材时间>∝故事时间
概略素材时间>故事时间
场景素材时间≌故事时间
减缓素材时间<故事时间
停顿素材时间=0故事时间=n因而素材时间<∝故事时间[9](P120)
在以上概念中,最能体现作品戏剧性的便是场景与停顿。在场景中,素材持续的时间与故事持续的时间大体相当。场景是一个时空与人和(或)事的集合体,数个场景的并置构成一个延续的事件。《唐璜》中给人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海黛篇中的唐璜与海黛在月夜的海边相偎相依的一幅画面:
他们彼此望着,他们的眼睛
月光下闪亮;她以雪白的臂
搂着唐璜的头,他也搂着她的,
他的手半埋在所握的发辫里;
她坐在他的膝上,饮着他的轻叹,
他也饮着她的,终至喘不过气,
就这样,他们形成了一组雕像,
带有古希腊风味,相爱而半裸。[4](P193)
这一场景以及《唐璜》中其他描述璜黛海岛生活的场景串联在一起,便是二人在希腊海岛田园牧歌式生活的生动写照,就其效果而言,这样的文字不逊于绘画、戏剧、电影等图像媒介或多媒体带给人的视觉冲击,而前者却具备后者所缺乏的含蓄之美,因而给读者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如果说场景展示的是戏剧中实时、实地的特征,叙述话语的中断则是戏剧即时性的表现。《唐璜》中叙述者经常为其本人或故事中的人物所打断,这种中断在文本中以空格或破折号形式出现。乔纳森?希尔斯认为:在页面上显示为“语言的不连贯性”的中断技巧,旨在创造一种戏剧感。[10](P183-184)在《唐璜》的俄土战争篇中,有一段苏瓦洛夫元帅不厌其烦、亲自操练士兵的描述:“聪明人对此总爱说些风凉话,/然而他不答一语,——却把城攻下。”[4](P462)此处的破折号让人产生与当时情境相关的诸多联想,苏瓦洛夫作为军人,纳于言而敏于行;也许此处略过了谣言四起,元帅却毫不动摇……总之,破折号之后的结果产生了,至于过程中的纷纷扰扰就有赖于读者的想象了。
再如,《唐璜》土耳其篇的开头部分,诗人想到了曾盛赞君士坦丁堡风景的英国女作家玛丽?蒙泰古,一想到“玛丽”这名字,诗人的情绪便急转直下:“呵,旧日感情都变了,只有它没变,/唯有它的魔咒还箍住我的心,——”[4](P313)此处拜伦对破折号的运用,一方面在于展示自我,仿佛自己在读者面前一般,拜伦时常在告知读者自己的存在,其功能如同戏剧中在故事发生过程中出现的旁白或画外音,只不过这样的旁白或画外音是无声的,读者可以凭自己的想象去加以填充。因此,破折号的运用也是诗人吸引读者参与文本意义建构的一种策略,它让读者对诗人的过去,他与一位名叫“玛丽”的女子之间的关系发生兴趣。
总之,拜伦叙事话语中的中断,无论是叙述者,还是作品中人物的暂时沉默,都是诗人对叙事节奏的一种调控。它能使读者免于长期受制于单一的思维、情感或话语模式而产生腻烦心理,中断所产生的效果是阅读热情的持续不断。
二、拜伦诗歌所体现的时间观
(一)故事时间与时间的叙事功能
前面提到了拜伦对叙述时间的把握,实际上,更能直观显示诗人时间观的是其诗歌作品中的故事时间。在《异教徒》中,拜伦对时间的区分较之《唐璜》,尤其是《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要精细得多。原因很简单,诗人要在《异教徒》这样中等篇幅的作品中交代清楚异教徒的人生变故及其复仇的故事;更重要的是,诗人要展示异教徒在面对重大事件时自身复杂多变的思绪,时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维度和参照。“短瞬间”、“一瞬间”、“一刹那”之类的字眼在诗篇中频频出现,彰显出时间对于主人公的特殊意义和价值。
时间固然有长短之分,一小时的时长从绝对值上说显然大于一分钟,但绝对的时间长度在不同的人身上、在同一个人所处的不同时刻,意义却迥然不同。在私奔未遂的逃亡路上,在为保命而逃去的瞬间,“严酷如冬的回忆在他心灵滚动了,/就在那小小的时间点滴里,/说不尽的痛苦与罪孽都汇聚凝集。”[3](P20)“虽说短暂停留在时间的记录里长度几乎等于零,/对思想而言却是悠悠无终境!/因为思想如果与良知紧密相依,/就犹如无限空间而无终无极。”[3](P20)此刻的异教徒思绪万千,正是对蕾拉的爱,让他后悔陷蕾拉于不利的境地;他恨哈桑的暴戾,也恨自己没能救出蕾拉;他犹豫该不该折回去,又恐怕自己都性命不保。此处的时间在拜伦眼中是极富弹性的一个概念。对于一个思想深邃、情感丰富的人而言,瞬间也可能是极富包孕性的,它可能是多年情感、多种思绪的汇集,也可能如“无限空间”般“无终无极”。
在《唐璜》的下篇中,我们几乎看不到直接的时间标识,作者通过空间的切换来反映时间的流逝,形成诗歌的叙事线索。在上、中篇尤其是上篇有不少时间标识,这些部分呈现出故事性更强、更生动,也更富有感染力的特点。其中的时间表述涉及一年中时间的变换、一天中时间的变换等,但究竟为何年何月何日并不是很确切。例如,“那是夏季的一天,在六月六日——/我愿意在日期上力求说得准,/不但说某世纪,某年,甚至某月,/因为日期像是驿站,命运之神/在那儿换马,教历史换调子,/然后再沿着帝国兴亡之途驰奔;/它所终于留下的,不过是编年历,/还有神学答应死后兑现的债据。”[4](P58)由此我们不难看出拜伦的时间观:时间稍纵即逝,时间一去不复返,但日期有如驿站,空间化了的日期可以见证时间的流逝、历史的兴衰。
上述诗行并非意在说明拜伦不看重时间在叙事中的功能,恰恰相反,诗人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笔下的故事是在时间中展开的,时间的纪元为诗歌叙事提供了素材,否则其诗才“就会因缺乏素材而无所施展”[4](P66)。拜伦的叙事诗作品对时间变迁的敏感正好切合了叙事的本质,因为“叙事的本质是对神秘的、易逝的时间的凝固与保存”[11]。而“小说与日常生活结构的密切关系直接依靠的是它对一种具有细致差别的时间尺度的运用”[12](P17),这一点是以往的叙事文学所无法比拟的。《唐璜》被一些学者视作诗体小说,这部作品也为后世众多的小说家所推崇和借鉴,与他在时间进程中塑造出那么多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演绎出那么多情节曲折的故事不无关系。
(二)佳作与时间
在传统的叙事诗作品中,时间的概念微不足道,“运用无时间的故事反映不变的道德真理”这一传统由来已久。“它们的注意力不是集中在瞬变的时间上,而是集中在绝对无时间可言的死亡的事实上;它们的作用是吞没我们日常生活的意识,以使我们做好面对永恒的准备。”[12](P17)然而,在拜伦的叙事诗创作与文本中,我们通过种种迹象看到了拜伦有别于传统的时间观。
如前所述,拜伦对即兴状态下的表演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并且在诗歌创作中身体力行。《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第一、二章发表之后,面对人们对续篇的期待,拜伦认为自己“必须重返希腊与亚洲,我必须有一个温暖的太阳与一片蔚蓝的天空。对我来说,坐在煤炉旁是描绘不出如此亲切的风光的。”[1](P88)他也借此声明,自己的灵感不是凭空而降的,实时、实地的感受是其灵感的源泉,恰好的环境与心境是创作的必要条件。在拜伦看来,好的作品不仅是应时而生,而且也是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的。在完成东方故事诗写作后的第二年,拜伦与夫人米尔班克分居。对于素来反叛传统、抨击专制的拜伦,英国上流社会怀恨已久,此次诗人的婚变为他们提供了极好的口实。拜伦从那时开始《家室篇》的创作,主要以其婚变为题材。事后在写给托马斯?穆尔的一封信中,拜伦谈到了那段时间的心理和文学创作状态,他这样写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同一场景下的东西写了那么多,在目前的纷扰与压力下,现在我只是发现它们在我的记忆中消褪或在我的记忆中乱作一团麻(如果这个词可以成立的话)。我曾急于在印象模糊之前将它们印出来,现在我放弃了。”[1](P151-152)显然,这是一种类似梦境一样的意识状态。当然,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梦其实也是一种发生在潜意识中的叙事行为[13],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毕竟不能在梦中或者仅仅依赖梦境来创作诗歌。拜伦不否认特定的心理状态(如类似梦境的事物在记忆中消褪或事物在记忆中乱作一团麻的状态)确实可以催生文学作品,但唯有那些在记忆中留下清晰印迹、那些历经时间考验的东西才是值得留存的,也就是说,只有真正把握好了时间并经受了时间的淘洗,才能产生真正的诗歌佳作。
三、结束语
时间是叙事中最重要的关键词之一。就叙事作品而言,事件的安排、叙事的节奏乃至整个叙事文本的结构,都与时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本文主要考察拜伦诗歌的叙事节奏,并进而探讨了拜伦的时间观。总之,拜伦的叙事诗作品,尤其是其代表作《唐璜》,显示出诗人极强的叙事节奏感:无论是叙事主线的跌宕起伏,还是叙事辅线——各类非叙述性插入文本的错落有致,抑或是诗歌文本中场景与停顿等技巧的穿插运用,都可见出拜伦对叙事节奏的高超驾驭能力。而这一能力的形成,与拜伦强烈的时间意识及其对时间的敏感与重视息息相关。作为伟大诗人的经验和智慧告诉他:时间不仅为诗歌叙事提供了素材,而且为叙事文本的组织提供了“秩序”和“规则”——叙事节奏即是其突出的表现;而且,叙事诗的佳作不是应时应景的产物,而是在时间中产生并能够经受得起时间的考验的。